劍

大笨鐘

（一）

我像一棵松一樣矗立于山頂上，長袍在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；我閉著雙眼，感受到整個天地很是死靜，行走江湖好些年了，從沒像現(xiàn)在這樣如此的安靜。這時，我清晰地聽到刀劍的聲響，但我依然緊閉雙眼，腰間那柄青竹劍像個忠實的仆人，靜靜地恭候著。

忽然，一個聲音吼起：拔出你的青竹劍！

話音未落，我就感覺到脖子有陣鐵冷；我知道，來者早已出劍了。我微微睜開眼睛，果然，來者的劍架在我的頸上；他戴著斗笠，頭埋得很低，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畏懼。

他再次吼道：拔出你的青竹劍！

我說：留個名號吧。

他問：為什么？

我答：轟天從不殺無名者！

他冷冷一笑，說：你夠真很傲，轟天！但我風(fēng)地可以告訴你，待大風(fēng)再起時，你就是一條死尸了！

我問：你叫風(fēng)地？

風(fēng)地答：正是！

我說：拿掉你的斗笠吧。

風(fēng)地說：將死之人，哪來諸多要求！

我說：青竹劍不殺罩臉之人。

風(fēng)地又是一聲冷笑，一手摘下斗笠；我手一抬，青竹劍遽然出鞘，像道閃電，隨之，我手一回，將青竹劍插回鞘里，轉(zhuǎn)身下山。這時，大風(fēng)驟起，我隱約聽到身后重物倒地，一動不動。

（二）

山麓。

一個老者阻擋了我的去路；我站立，見到他合目養(yǎng)神，花白的胡子微微顫動，雙手叉于胸前，背后插著一柄劍。我認出那柄劍，叫沖霄劍。

我說：你不是沖霄劍的主人。

老者依然瞇著眼，說：從去年起，我就是了。

我說：你殺了奪名？

老者答：是。

我問：你現(xiàn)在要來殺我？

老者緩緩撐開雙目，一副惺忪之狀，說：奪名最后一句話說，沖霄劍不是天下第一劍，第一劍是青竹劍。

我說：第一劍也不是青竹劍。

老者急了，問：哪柄才是第一劍？

我說：第一劍是……人心。

老者哈哈大笑，笑得龍飛鳳舞，說：拔出你的青竹劍吧！

話語甫墜，我猛然出劍，劍氣如同一道白光，在老者的胸膛一晃，隨即，老者應(yīng)聲倒地；我快速收起劍，正想離開，老者叫住了我，口吐鮮血，囁嚅道：人說，轟天出劍前，必問來者姓名，這回你怎么不問？

我說：沒必要。

老者奄奄一息，問：為甚？

我說：我已知沖霄劍的主人名號了。

老者掙扎著，攤開雙手伸向我，激動不已，極力地說著：我叫……

我快步走開，扔下一個垂死之人。

（三）

在一條羊腸小道上，堵著三匹馬，卻只有一匹馬背上馱著一個人。我停了下來，看了看擋路的人，我掉頭就要繞道走開。

這時，那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，東斜西歪地沖了過來，把雙手打開，橫成一字，有氣無力地說：你不能走！

我沒回答，目光飄向遠方；那人繼續(xù)說道：出了劍，你才能走！

我后退了幾步，然后意欲從那人身邊走過，不料他卻挪了挪步，以整個身子擋住了我，說：今天，無論如何你得出劍！

我說：你走吧，我不會對你出劍的。

那人哭了，說：十年前，你也是這樣對我說；十年后，你還是這句話……為什么，為什么？

我聽出那人的歇斯底里，但我也看出了他的一意孤行；我緘默不語。

那人繼續(xù)嚎啕大哭，說：這些年來，我跑了很多地方，累死了很多馬匹，為的就是再碰上你，逼你對我出劍，我這一生就只有這個愿望，為什么你就是不能成全我呢？！

我依舊沉默不言；那人暴跳如雷，隨之，猛地拔出他背后的長劍，在我目前揮舞著，我紋絲不動。

稍后，那人停止了舞劍，跪膝于地，說：轟天，求你告訴我，你怎樣才肯對我出劍？

我還是不語；這時，那人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，隨即雙手握劍柄，猛力地反刺自己的胸膛，他說：那我就死在你的腳下——

我蹲了下來，攙扶著那人，說：你為什么一定要逼我出劍呢？

那人臉上泛笑，滿足地說：因為我想死在轟天的劍下，天下第一劍……

我嘆了一口氣，那人死抓著我的手腕，說：告訴我，你為什么不肯對我出劍，告訴我——

我說：因為……你不該是拿劍的人。

那人咧了一下嘴，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，隨之，他頭一歪，斷過了氣；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死在我懷里的陌生人。

（鄭鐘海，廣州）